小小朗讀機

不曉得大家是否記得自己是從幾歲開始，就能完整的讀完一篇文章或是一個故事?

眷村孩子的啟蒙，我認為應該都是當年的國語日報吧? 憑藉著注音來認字，這應該是一個正規的學習開始。但我的語文啟蒙可能和一般小朋友不太一樣。

唸國小之前，我每天早上閱讀的是聯合報。沒有人跟我探討過這個問題，好像一切的發展就是那麼理所當然，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，成了日常。

上一篇故事提到，我三歲的時候被送去外婆家。從那時候起就跟著外公外婆住在一起。每天早上，外婆就在廚房準備早餐，外公會讓我坐在他身上，我們一起在餐桌前讀報紙上的新聞給外婆聽。我外婆不識字，所以天下大事都是靠外公讀的新聞了解。有時外公唸一段新聞，外婆就會提問，他們倆會討論一下，聊個理解，然後外公再選下則新聞繼續唸。

慢慢的，我就加入了這個讀報行列。外公會選些標題，叫我看著報紙上的字，然後唸給我聽。所以我的晨間故事，不是安徒生童話，也不是三隻小豬或是小紅帽，而是那一則又一則的新聞標題。

兩個老人照顧一個小娃兒，我外公外婆常常在日常生活中找到讓我可以共同參與的活動。外公會替我做字卡，排成簡單的句子。每天跟我玩那些字卡，譬如說你好嗎，晚安。早安。就像拼圖一樣，拼字成句。我外婆則是帶著我認識各種器具，生活用品，水果，蔬菜，只要生活中可見的事物，她都一遍又一遍的教我認識。

很多小孩在小時候是會被大人禁止看電視的，不過這事兒卻沒發身在我身上。可能因為外婆不識字，所以她每天都會打開電視，讓各種聲音陪伴他，做家事，煮飯，每個時刻，家里的電視都是打開的。有時外婆會跟我說:

「會認字的人真好，你看下面的字幕都可以看得懂，我就只能聽聲音。要是我可以認字多好? 」

我想可能因為是這樣，看電視節目的時候，我偶而會把注意力放在螢幕下方的字幕上，跟著聲音看著那一個一個字體，有時眼前好似只剩下那行字幕，隨著聲音那一個一個字體像是跳舞般，隨著聲音舞動。

現在回想起來，我外公外婆用他們的方式開啟了我圖像思維的記憶能力。因為就在某一天，外公讀報的同時，我跟著看著標題，也跟著讀出了聲音。據我外婆說，我外公馬上就指定了一個標題，問我唸得出來嗎? 十個字裡可能我已經能唸出八個了，然後外公會再唸一次完整的標題給我聽，然後指著字一個一個的讓我再跟著讀一遍。

每天早上教我朗讀新聞標題，變成外公每日早晨的日常活動。每天早上讀十個標題，可以換得外婆的美味早餐，每週兩次去外面吃早餐的機會，可以任選村口廣東阿婆的陽春麵加蛋，或是朱爺爺家的炕烤燒餅，或是宏隆麵包店的波蘿麵包或是三明治。

也不知從哪一天哪一刻開始的，我外公就隨機在報紙上選了一段文字，讓我唸給外婆聽，我也順順暢暢的唸完，一點也不費力，那年我還沒進幼稚園大班。

於是有一天外公選了一段文章，讓我朗讀給外婆聽，這天生活就此開始。接著，外公去買了可愛的卡通墊板給我，還有鉛筆，橡皮擦以及注音符號的練習本，正式教我認識注音符號。

就這樣，每天早上朗讀報紙的新聞給外婆聽，外公就開始唸單詞讓我用注音拼出來，寫在紙上。這樣的每日教學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，外公外婆就正式把我送進幼稚園了，直接進入大班。外婆說和別的小朋友每天一起玩的時候到了。

於是，日常生活就變成了每天早起等外婆替我編好辮子，然後當個朗讀機，讀一段文章給她聽，外婆邊聽邊做早餐，等我唸完，三人一起吃早餐，之後再讓外公送我去幼稚園上課。

幼稚園大班還沒讀完，有個周末爸媽來探望我，他們住的眷村學區因為生源不足，本是下個學年才能入學的我，可以提前入學成為小學生，於是想把我接回家去住，讓我提前入學。但是，又擔心年紀比人家小，幼稚園又沒讀完，會不會跟不上學習進度!

外婆氣定神閒的跟我爸說，就讓我去吧，但是得有把握照顧好。當我爸還有幾分遲疑，外婆就叫我拿出報紙，把今天早上外公圈起來的段落，唸一遍給我爸聽。小小朗讀機又再度開啟，這次的聽眾換成久久未來探望我的爸媽了。

就這樣，我離開了虎風新村的外婆家，搬回了陸光五村，在未到就學的年紀提前進入了小學。離開了外婆家，小小朗讀機就下了崗，成為跟著同村小朋友，一起沿著田埂奔跑，抄近路上學的小野ㄚ頭了。

而有關於陸光野丫頭的事，如一場四海雲遊的故事，就是下一個篇章的重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