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時候住在眷村裡,三歲的時候就待在外公外婆家了。所以我的鄰居都是老爺子,老奶奶,再來就是舅舅叔叔輩的。和我年齡相仿的玩伴的確不太多,唯一一個大我兩歲的女孩名叫小珍,不知為何我得叫她阿姨。 再長大一點我才知道,那是”輩份”的關係。
我還記得小珍的母親,和村子裡的”奶奶”們不太一樣。因為大部份的奶奶都在家陪孫子享清福或是忙家務。小珍的母親卻總是穿著剪裁合身的套裝和洋裝,在外面工作。每次我到小珍家玩,遇到她母親下班回家,我總是會乖巧的叫聲:” 黃奶奶好!” 然後欣賞著黃奶奶那身美麗的裝扮,然後看她幹練的走進廚房為家人做晚餐。
小時候,我挺羨慕小珍的。因為她的母親不僅長的美,氣質好,廚藝也十分精湛。明明看她回家時間已經傍晚,但是三兩下就做好飯菜,還香噴噴的招呼小珍吃飯。當然這時我就識相的趕緊回家,有時黃奶奶會叫我留下吃飯,不得不告訴大家,眷村裡的婆婆媽媽燒得出各省的好菜,那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。但是當年的黃奶奶就可以燒出異國料理,在我小小的心中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。雖說當年不明白那就是所謂的異國料理,但是看到一桌菜色就明白和自己家的完全不同。
後來,我還問我外婆,為什麼黃奶奶這麼會煮飯?我外婆跟我說,黃奶奶真的很棒,她除了上班工作,還花時間去學習很多事物,烹飪,外語等等,非常厲害。對於我那個天生純樸又不識字的外婆而言,黃奶奶是屬於新時代的女性楷模。
當然,她對小珍的教育也十分的嚴格並具有國際觀。明明小珍只大我兩歲,但當時周日的早上,她和我不一樣,不是在外面玩耍。而是在家聽美軍電台練習英文,背單字什麼的,當然這是黃奶奶對她的要求。
為了給小珍更不一樣的教育環境,黃奶奶就在小珍國中的時候隻身帶著她前往美國。然後,我唯一的兒時玩伴就這樣跟我說再見了。我也記得當時的我又問我外婆: “ 她們這樣到美國會不會很辛苦呢?"
我也記得我外婆跟我說:"雖然我沒讀過書,也沒到過國外。但是不用說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,是件很辛苦的事。更何況說的還是不一樣的語言。所以妳以後還是要跟小珍保持連絡,兒時的玩伴才是一輩子最好的伴。妳長大以後,也要像黃奶奶一樣,好好工作也要好好照顧家庭,做個能幹的女人。”
我外婆是個平常不多話的人,但是偶而她和黃奶奶會聊很久的天。她們之間有很多屬於女性的話題可以互相傾訴。除了她們倆,還有一位張奶奶和賀奶奶,這四個女人像極了欲望城市里的四個女性,各有各的特色個性,但在那樣的年代,小小的眷村中相互扶持交換心情,成就他們的友誼。
很多年之後,我在紐約和小珍重逢。巧合的是,我們居住的距離只有幾條街,所以我常常散步去她家,看她可愛的女兒,我們的話題常圍繞著我們兒時的點點滴滴回憶。那時候的我們,一個已為人母,一個即將為人母。當時我的外婆已不在人世,有時小珍會跟我說,到了美國之後,黃奶奶也很想念我外婆和其他的姐妹。當時,黃奶奶還在工作崗位上沒有退休,她一直在工作,彷彿退下工作線她就會失去生活的動力般。小珍常說希望她母親不要那麼辛苦…我想像著到美國之後的黃奶奶沒有了姐妹的依靠,生活上是多麼的孤單與寂寞。但是為了生活為了女兒,她就這麼一路走來。在我心底對於這樣的女性,充滿了敬佩之意。
幾天之前,黃奶奶離開人世去了天家。失去親人的悲傷,我知道,小珍知道。但是信奉上帝的小珍說,黃奶奶在前幾年也信奉了上帝,她一生的辛苦,上帝明瞭,也安慰了她。
我和小珍在FB上安慰彼此,但是她對我說: “ 妳外婆,我媽媽還有賀奶奶,張奶奶她們四人又可以在天堂聚在一起了。” 看見這句話的瞬間,我眼底有淚又有笑。
“ 是呀,她們可以聚在一起打牌,聊天。生活肯定不無聊。” 說這句話的同時,我眼前浮現的是她們四位老人家,圍著牌桌邊打牌邊聊天,臉上有著笑,歡樂的氛圍和周邊充滿寧靜的空氣,散發著光環。
黃奶奶,謝謝妳給了我最棒的職業婦女的形象,希望您在天堂多照顧我外婆,謝謝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