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家位於炮戰中央區
最近發現兩岸諸多人士開始談論眷村生活,但有些高談闊論是在蹭熱度,像我們這種打小生長在眷村里的孩子,一聽就知道這八成是道聽塗說,把別人的回憶當成自己的故事。譬如,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導演是楊德昌,說成是侯孝賢,大談電影中的眷村故事,真的很想指正一下,侯孝賢導演的是小畢的故事啦。
當愈來愈多人懷舊眷村的記憶,有關眷村的影視文學作品也常被抬出討論,那只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哪有一切風平浪靜的。有時一言不合就幹架,這種血氣方剛所引發的事,全世界的青年們都有一把火,一個誘因就會點燃,讓情緒旺盛的青春燒一次。只不過眷村孩子的火點的快,但熄的也快。
每年寒暑假,我都會從外公外婆同住的虎風新村回到爸媽居住的陸光五村。寒暑假是我綻放野性靈魂的時光。我家位置在這村是排中間,就像一道分水嶺,左半邊的區域向外擴散為一個聯盟,右半邊擴散出去又是另一個聯盟。很奇妙的我家就像使館區,和左右兩區聯盟關係都還挺不錯的,我也是各區游走,和小伙伴們都玩得挺好。不過分水嶺的兩端,的確存在互看不順眼的情況,大男生們也常發生相互為難的事。不過,大部分的時間都處得挺好的,但每年會有一段時間,不得不選邊站。那就是過年。
過年期間在眷村最重要的活動就是鞭炮大戰了。分成兩軍對戰,以火力值來贏得勝利是新年期間的大事,對孩子們來說,好像不僅是一場遊戲,勝利就代表來年在這村子裡享有較高的話語權。村子很大,這種對戰的陣仗會在村裡各區展開,然後變成在主戰區進行最後的對決。
就算平日感情再好的,到了每年這時候,他們之間就像是有個機制開關,各自回歸隊伍,成為他們戰隊的主力戰將。左半區和右半區大戰就會開啟,他們的火力會從小分隊開始,整合火力,慢慢擴大到村子其他區,這鞭炮大戰可以從除夕玩到初五,每天晚餐之後,總會有一方先行宣戰,村里的鞭炮聲也就此起彼落。
戰火從四方而來,逐漸集中形到最後的主戰場,也就是最終的奪冠之戰。說也奇怪,到底為什麼每年最後決戰都發生在我家門前,等我稍微大一點才明瞭,一切都跟我家的位置有關,因為門前有一片空地,又面向稻田,對左右來說,剛好是對稱兩邊的中心點,所以成了孩子們戰火的對陣區。
左右兩邊的主將分別是袁哥與高哥,他們在這期間就是司令,會分別派人去村里其他戰區打探戰況,召集火力值高的孩子加入隊伍,所以每年這時候,我也會認識一些村里其它區域的小伙伴,好像也算是結識新朋友的好機會。
這場新年鞭炮大戰,勝利的關鍵點,氣勢是一重點。不光是沖天炮對衝,各種加強戰力的裝備設計,也是一場創意大賽,什麼瓶子加裝支架變成發射台,沖天炮變成火箭炮,一發接著一發。還有水鴛鴦噴射法,或是那種繞道敵後方,放置水鴛鴦加鐵鋁罐的詭雷。從人氣到火力,再到鬥智,過年期間,雙方每天都絞盡腦汁玩戰爭遊戲。
那麼每晚總有休戰的時間,總不能從飯後開始無止盡的對戰吧!沒錯,這時候我們家在這場新年炮戰,不僅是觀戰區,更重要的是每晚發布停戰令,和平使者正是我老爸。我這眷村的新年炮戰中,唯一一個能在兩邊隊伍自由走動,擔任啦啦隊角色的正是在下。我的角色就是去兩邊觀戰,看看兩邊誰加入了隊伍,看看他們新裝備。有時,他們會向我打探對方情報,但我緊守我爸的交代,觀棋不語,只能說你們都差不多,一樣厲害。

我爸每晚定時會從我家走出來,站在門前一個安全位置,以免被沖天炮誤傷,然後連著吆喝幾聲:「全部給我回家了」。真的,連喊著幾聲後,一切就安靜了。當他們都回家後,我爸就會問我,當晚去兩個戰區時,他們有沒有新加入的隊員?我爸依照我的回報能判斷出當天實際戰況與勝負。沒有觀戰的他到底是如何分辨出來?我爸笑著說,要看加入的人呀,壓歲錢多買鞭炮的數量增加,進攻能力就變強。腦子動的快的,武器設計,或是新戰術,還要要看新隊員加入後是否合得來,這對團隊氣勢來說都很重要。
我問我爸,那到最後你要怎麼宣佈勝負? 我爸笑著說,哪有什麼輸贏!我完全不能理解,追問我爸說這兩大隊,不是村里各方集中後的結果嗎?不分輸贏怎麼畫上句點。
我爸摸摸我的頭說: 「這些哥哥姐姐才不是真的要爭輸贏,要真非得說誰輸誰贏不就是真的分陣營了?過年這個炮戰就是玩,你看哥哥姐姐們是不是彼此還認識了些新朋友?就算今年是同一戰隊,或許明年就成另一隊的主力,大家趁著新年一起玩挺好的,多了交流的機會。雖然都在同一個村子,但我們這個村子好多人是互相不認識,只有過年這段期間,大家有機會因為各種活動才互相熱絡起來。」
我爸說的好像挺有道理,每年新春團拜,在村里的司令台前全村大集合,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這村子人這麼多。所以,我爸總在年初五當晚宣布炮戰結束,大家回家。從來沒宣佈輸贏。但那年之後,我倒是很認真觀察炮戰後的這村孩子們的相處。果真如我爸所說,他們多了些新朋友,也沒討論輸贏,只是偶爾會討論明年要和誰再組戰隊。至於我,也依舊扮演和平使者,一個寒暑假才會在這眷村出現的神秘小妹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