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從小就是個熱愛過節的孩子,節日對我來說就是各式美食的代號。從元宵節的元宵,端午節的粽子,中秋的月餅,過年的團圓飯及各種糕點。重大節日裡的美食,才是我最大的盼望與念想。
尤其,過年的團圓飯,簡直是一年一度的美食盛宴。我很小就知道過年的餐桌和平日的餐桌是不同的。年菜擺滿整桌之外,還要分不同時段上不同的菜,先上桌的一定是滷菜。滷好切片的牛腱,牛肚,豆乾,滷蛋,灑點細細蔥花先擺上桌。費功夫的涼拌什錦菜,是考驗刀工和心細的涼菜首席代表。還有爸爸最愛吃的四喜烤麩,這也是過年必上桌的。
涼菜擺上桌後,什麼菜是擺在桌上只看不吃,酥炸好的黃魚,象徵年年有「餘」。魚上桌之後,接著各個熱菜也要一道一道上桌了。
我小時候常懷疑媽媽和外婆有魔法,為什麼涼菜才擺上餐桌,就開始喊我們也就坐準備吃飯? 就在我們對著滷菜涼菜和那條不能吃的大黃魚吞口水的幾分鐘內,一道道熱騰騰的美味菜色就上桌了。海參燴蹄筋,筍絲蹄膀,蜜汁火腿,一年只吃這麼一次,過年才會看見它出現在餐桌上。還有我們小孩最愛的蒜茸蝦,以及必需多準備一盤的糖醋排骨。還有不愛吃白菜的孩子,也因為主角是獅子頭可以一碗接一碗的吃。還有一道不管挑食與否都會被長輩逼吃一口的長年菜。
當一切都上桌了,年夜飯就要開動了嗎? 喔,不,先把杯子的飲料和酒斟滿,等待一道最重要的菜,它是年夜飯的序曲,那就是加了金華火腿小火慢燉了一天一夜的雞湯。它才是今晚的第一個演出者。全家人捧著湯碗先喝上一口醇厚鮮美的雞湯,暖了胃,幸福的笑容浮現在家人們的嘴角。外公外婆領著大家舉杯,爸爸媽媽,舅舅舅媽,還有我們這一幫孩子們也都舉起杯子,大家齊聲說出新年快樂之後,年夜飯的交響曲之夜開始啦,筷子湯匙,碗盤碰撞,還有我們此起彼落的發出美味讚嘆聲,以及大人們開始喊: 不要偏食這些曲目。就這般慢慢的吃著聊著。
最先下桌的是孩子,當大人忙著邊吃邊聊,邊收拾的同時,孩子們不是到外面玩耍,就是守在電視前看電視,伴隨著大人們聊天的聲音,除夕夜的美食樂章還在進行中。最先回到到餐桌的也是孩子,好像在體內裝著鬧鐘,知道該什麼時候返回餐桌,準備接受下一階段的風暴甜點洗禮。我和爸爸最愛的八寶飯,姐姐最愛的赤豆鬆糕,還有媽媽愛的棗泥鍋餅,還有酒釀蛋小湯圓,都會在這個時刻上桌。我和爸爸最愛吃八寶飯,八寶飯對我而言簡直就是食物界的珠寶盒,紅的,綠的,黃的,各色甜豆,排在晶瑩剔透的糯米上,耀眼奪目。和糯米包裹著的豆沙,一起放進嘴裡,華麗這種體驗也可以出現在味覺中。甜點時刻過了之後,通常就是領壓歲錢的環節了,吃得甜蜜蜜,領個吉利的壓歲錢,高光時刻還沒到來,孩子們才不會這般甘願的去睡覺,因為我們還得守歲。
和大人們一起包餃子可是我們都期待的,因為我們要包元寶。通常我們也是邊看邊鬧,看著大人們利索的動作,包完一個又一個漂亮的餃子,但會讓我們目不轉睛的原因,是那些被洗刷亮晶的錢幣包進了餃子裡。我們專注的望著,想記住它的樣子,或者是放進在哪一盤。因為吃到包著錢幣的水餃,不僅會一年好運,還會得到大人們加碼的紅包。但是無論怎們想把包著錢幣的餃子深刻記在腦海裡,但一進大鍋中隨著滾滾的水波浪翻滾幾下之後,全都變成了一個混樣了,帶著謎樣的光芒誘惑著我們,連明明吃完甜點已經喊飽的胃,竟也發出飢餓訊號,等待著熱騰騰的元寶上桌,和我們的思維達成協議,一定要吃到好運,才是除夕完美的句點。
小時候,我認為除夕這一天,完全是由食物開始,也由食物來結尾,最滿足的是五臟廟和味蕾的探索。的確,這是以前我對過年的定義。長大後,我才明白,在這天做年菜的過程,和這些美味的料理是情感的載體。家人們聚在一起,一起準備年菜,齊心協力分工合作,那些過程是情感交流的進行式,一年以來的問候和傾吐,還有彼此的原諒和新願景,都在這個過程中進行著。那一道道的料理之所以那麼美味,是因為傾注了滿滿的關愛心。
長大後,我就成為了飄泊的遊子,常常在國外度過新年。在家人不在身邊的新年裡,動手為自己做頓年夜飯的能力漸漸養成。不過一旦回到家人身邊,就成了武功盡失的小白,完全沉浸在家人的照顧裡,或是跟著備菜或當個小助手,端菜還不忘偷吃兩口,瞬間回到了童年。只有在家人的呵護和包容下,我們才能回到最純真的年代。
因為新冠疫情,去年我沒回家過年。我在大年初二辦了一個台灣人在京回娘家聚會,邀’請大家一起來過個年,大家帶上自家的手作年菜,品嘗各家的年菜感受,各家過年的藝術。那一晚,我們聚在一起,一起閒聊,但也過了個充滿關愛的大年初二。
今年,我還是沒有回家過年,還是不能回去跟媽媽撒個嬌。幾天前我受邀去品嘗鼎泰豐推出的年菜,當我看見桌上的那道 “ 鴻運虎掌烏參”,頓時腦海浮現回憶滿滿。
我從美國回到台灣和夫家的第一個新年,夫家就決定要把團圓飯的重責大任交給我。鴻運虎掌烏參”是我最想呈現給夫家的料理。我和媽媽通電話,記下材料和做菜的工序,媽媽還很擔心從來沒做過一桌菜的我,要為夫家料理年菜,到底能不能勝任。
那一年的年夜飯,我在夫家重現了關於我成長記憶中的年菜,讓他們透過年菜,瞭解了關於我的成長回憶,雖然不一定合味,但一如我所理解的體驗,年菜是家的味道,是這個家融和新味道的開始,一種新的關愛啟動儀式。
隨著當代社會快速發展,讓這些記憶逐漸飄落,偶有機會若能與來自四面八方的好朋友、新朋友,以吃年菜為名的聚會,應該是個不錯的新文化體驗吧!